七襄

义城心囚（五）

今天云深不知处忘羡串场～

薛洋：“我酸了……”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    云深不知处。

    初春，藏书阁前的玉兰花静静地开了。一树羊脂玉般的花如月色凝成，层层瓣瓣泛起莹白。树上全无叶子，只有玉兰惊心动魄地开着。

     枝桠微颤，幽香轻轻浮起，入了藏书阁雕镂的檀木月窗。

     树下一个白衣仙君，长身玉立，头微上扬，墨发披肩。玉色面庞线条分明，淡唇一抹，修眉两划，长袍宽袖，衣摆及地。

     风一过，叩响了他腰间的玉佩，身后两条卷云纹抹额与长发一同飘飞。

     似与那玉兰树一出同源，不染纤尘。

     他的目光逆流而上，溯求着。

    “魏婴”

     声如古井落雨。

     唯一与他不符的，是那一双细长洁净的手里，端端正正拿着两只漆黑长靴，靴底犹沾着层厚厚的污泥。

     “蓝湛蓝湛，你看这花开得真好看！”树上，魏无羡光着脚，翘腿侧卧于枝叉间。

     黑袍垂落，玉兰花在他身边簇拥着盛放。

     看着树下的人，他心中忽想起一事，眼里眸光闪烁。一伸手，折了朵开得正好的玉兰花，向那人掷去。

     洁白的玉兰花飘然而落，蓝忘机伸手，不偏不倚地接了。

     魏婴俯下脸，蓝湛仰起头。

     两个人，一朵花。

     飘落间，十三载岁月哗然而过。光影匆匆，两世交叠。

    那一年，在云梦酒家。这一载，在姑苏树下。

    他疯魔过，他沉醉过。

    笛音渺，他下了乱葬岗。

    琴声遥，他负了戒鞭痕。

    魏无羡对上蓝忘机一双单色琉璃般的眸。

    哎，蓝湛呀蓝湛……肯定又要说我无聊了，哼！蓝湛小古板，不解风——

    蓝忘机抬起手，把花举在鼻间，低眸，轻嗅。

    少时，他帘子样长长密密的眼睫掀起，仰起脸，望向树上的人，浅色的眸子里倒映出魏无羡惊诧万分的脸庞。

     睫羽抖动，蓝忘机嘴角轻引。

    刹那之间，天山皑皑积雪融汇成流，化为潺潺春水，波心荡漾。唇间一朵莹白玉兰，更衬得他眉梢眼角，尽是温柔。

     衣袂飘飞，檐角铃动。

     ——情。

     魏无羡是坚持着才把那个字想完的。

     他只觉得自己脸颊发烧，怕是比早春三月的海棠还红。天哪——蓝湛笑了，蓝湛这个小古板，什么时候……这么会了。

    “魏婴，我做了午膳。”

     从前，是我不擅言辞，不会表达，让你修了非常道。

     是我，没能护你周全。

     十三年过去了。

     我愿意学，为你。

     学着走上灶台，往炒锅里放成色最好的辣椒，学着偷偷在静室卧房的地板下面，藏十几坛天子笑，学着摘一捧带茎的莲蓬，学着用左手代抄三十遍家规蒙混叔父，学着翻云覆雨，学着天天，学着彻夜不眠。

    往后余生，很长。我陪着你。

    他接住一跃而下的魏无羡。树桠震颤，洁白的花瓣纷落成雨。琉璃淡眸对上烟雨杏眼。

    每一时，每一刻，我会学着让你知道——

     魏婴，我心悦你。

    “二哥哥累了吧，快让我疼疼你～”

     说着，魏无羡双手勾住蓝忘机的脖子，对着他的脸“吧唧”亲了一大口。

    “嘻嘻～饿啦饿啦，二哥哥做了什么好吃的？”

    “莲藕排骨汤。辣椒炒肉。”

     蓝忘机抱着怀里的人，手中犹提着泥靴，向静室走去。

     “哎哎哎，就这么走了？素闻含光君雅名，没想到……咳！急着上床，竟把远客晾在一边喽。”

     蓝忘机闻声把魏无羡放在身后，一个回身召出避尘，剑芒出鞘。两眸如寒潭凛冽，沉声道：“何人。”

     就在他们二人刚离开的花树下，竟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。

     那黑衣身影倚在树干上，背上负一柄雪白长剑，腰间又佩一把黑剑，咧嘴看着这边。

     虎牙微露，眉尖七分俊朗，三分稚气，只是黑眸沉冷朦胧，身形瘦削，憔悴得却不似少年模样。

    “薛洋，字成美。”声音懒洋洋的。

     他见魏无羡眼中一闪，又道：“阴虎符原是小矮子托我。我闲来无事便接了，后来有事又推了。陈年烂账，老祖前辈又何必跟一个小流氓计较。”

     薛洋瞥了一眼蓄满幽蓝灵力的避尘，不禁好笑，道：“所谓皎皎含光，便对我一个流氓如此紧张。我此次来有要事相求老祖前辈，含光君不便在此，回吧。”说着懒洋洋拱一拱手，嘴角笑容分毫不减。

     旁边魏无羡瞧着此人有些意思，唇笑而眼波不动，肆无忌惮地张扬——却与上辈子年少轻狂的自己有几分相似。

     他心下却也着实好奇，这样一人会有怎样“要事”肯远来求助自己。便好说歹说让蓝湛站到十步之外，自己大步向薛洋走去。

     薛洋靠在树干上，动也没动，道：“不愧夷陵老祖，一点也不防备我这个戾气流氓啊。”

     魏无羡亦笑道：“方才听阁下语气，我对你还算派得上用场。现在倒是不怕阁下过河拆桥。”

     薛洋勾起嘴角，向衣襟里取出一个锁灵囊递给他，“帮我复活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 魏无羡接在手里，打开一个小口往里面瞧——只见几点细小的银白色碎魂，各自蜷缩在褶皱里，微弱的光明明暗暗，像是在呼吸，又像在颤抖。

     良久，他抬起头，撞上薛洋因期许而亮起的黑眸，脸上现出一丝无奈的苦笑：“我说阁下，这点儿少得可怜的残魂，能留到现在已着实不易。我就是天王老子也捞不回人来。”

     薛洋眼中掠过一丝狠戾，“如果我就是要——”

    “我为何要骗你。”魏无羡轻轻推开了薛洋抚上剑柄的手，“阁下想必也知道，不可能的。”

    他看到，少年的神色暗了一暗。

   “而且，”魏无羡叹了口气，“那人，原可能根本不想——”

    “别说了！”薛洋一声大喝。

     静了一会儿，嘶声道，“别说了。回不来了。我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 他夺过魏无羡手中的锁灵囊，转身，离去。

     魏无羡站在原地，看着那个少年。风吹起他高束的长发，撩动着乌黑的衣角，瘦削的肩背上负着一把显非他有的雪白长剑。

     那个身影，在姑苏姹紫嫣红的春景里，是那样的格格不入，孤寂单薄。

     回头，望了眼远处的蓝湛。白衣翻飞。

     魏无羡心中一阵酸涩。

     因为忽然便觉得，这云泥之别的两个人，好像。

     如果莫玄羽没有献舍，如果自己没有回来，那么那个背影……

     “阁下留步——”